看这部剧，勾起初中时候看《启示录》的惊艳感，这种对眼球的冲击感不只是来自里面表现的人祭场面，更多是对猎奇文明的窥视欲望。文明冲突论早就成了键政圈子入门基本知识，随着世界交通联系的便捷化，文明的排外情绪不会被普世价值轻易消弭，反而会在交流中筑起更高的心墙，演变为拳拳到肉的冲突。如果按照我当时初中阶段相对不成熟的政治观，这部剧太弱化西班牙人的力量，没有表现出足够悬殊的武器代差；对原住民的社交行为刻画太多，完全避重就轻，没有猎奇性。这应该是大部分不喜欢这部剧的人的想法：无聊，我要看cult到爆的血流成河。

脱离低层次的感官追求，比对起其他同样描写文明交流的影视作品，例如《沉默》里屈服于封建日本反基督沼泽的教士，《最后的武士》里拥抱尊皇武士的Yankee，《马可波罗》里参与帝王幕僚的冒险家，这部剧里的西方势力角色对异域土著是压倒性的存在，不只是枪炮等物质实力，还有外交谋略的狡诈刻毒，而墨西卡人似乎更重视荣誉，没有大洋彼岸近血缘表亲的东亚式隐忍。在这种理所当然的鱼腩局里，剧情却还能有所曲折。这就要说到片里离不开的主题：人的价值。

科尔特斯队长的夙愿除了建立一条稳定的黄金吸管，供养祖国的王权，还要从精神上改造当地残忍的风土人情，交给西班牙国王不只有黄金，还有驯服的保护国。彼时欧洲划时代的文艺复兴思潮接近尾声，迎来后一波思潮：1517年德国教士马丁路德发起反对教廷的路演，有产阶层思想多元化见端于欧洲各地，国家之间重商主义的竞争行为开始和原来基于封建法权的王室争端平分秋色。队长还沿用着中世纪的行事风格在美洲大陆攻城略地，软禁了敌酋后，悲哀地发觉自己无力驯服倔强的原住民，消灭人祭仪式成了合作破裂的导火索。队长相信，可以用军事来让敌酋家眷仰望上帝，达成羔羊的价值；蒙特祖马也坚信，人作为献予羽蛇神的牺牲，祈求万物生长风调雨顺，达成的价值就是无上的。针对人的用途，科蒙两人在同样敬颂神明的层面上，达不到共识。西班牙人斥墨西卡人分割人体的拜神仪式下流恐怖，墨西卡人也会视西班牙人将神学抽象化的行为空洞卑鄙。按照现在的价值观，墨西卡人的人道水平相比西班牙人要棋输一着，但面对身后神鬼之事应付尽付的满足坦然，又是科尔特斯迷惑和自愧不如的所在。尽管墨西卡人消亡了，但本剧所表达的是，最受冲击的恰恰是强势的西班牙人，人的价值到底是具体地奉献给异神，还是奉献一生劳碌予上帝以交换安宁，恐怕难有二选一的真理答案。

信神的终点，终于落实在经营人世的生活上，爱人，恨人，追逐年少不可得的人，守护命运羁绊的人，等待新生造访的人，奉献的目的地应该也必须是实在的人，不是抽象的神，不是抽象的法权和等级。时代洪流不只在印第安人因为科技落后的无奈悲鸣上闪现飞掠的身影，也隐秘地落在以宗教为一切的旧霸权秩序头顶，世界主角不再留出席位给保守的天主教徒，新教伦理方兴未艾，唯物主义更是兴起一阵旋风。在剧里温吞水的故事发展中，最着迷于人的无力感，伴随人走完一生的只有真实的孤独和无知。人类学家攀比量度各种文明，面对着“人的价值”这个共同的黑洞，理应收起了虚妄的天平。

我们始终会犯下类似的错误，做不到时刻凝视价值，只会抱着偏见和自负。驱动我们去偏见的，还是那句，只有抽象的神和法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