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 我把博客标题下的简介改成了”我热爱一切越轨的事情, 可惜没有机会做.”
没有人问过我出处. 这么高端的话, 自然不是我说出来的.
之前胡诌的十六个字倒还跟人解说过两三次.
那天是在豆瓣上看到了明哥的专访, 里面明哥说到这样一句话.
哗, 你还不算出奇吗. 怎样才叫越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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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崇拜有梦想的人.
不只爱, 是崇拜.
我喜欢的很多人, 是因为他们是我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
譬如这次, 是追梦人.
“One of the best movies ever made about a mov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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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知道Monty Python. 不知道为什么阴差阳错一直没找来看.
第一次看是在Keith的拉丁语课上. Life of Brian. 城墙上有拉丁语.
Keith嘴里嚼着匹萨对我们大喊: Conjugation!
[插播. 也想讲Keith的故事. Keith是学校古典系的教授.
然后又不小心搜到一本科幻小说, 写书的人是Keith在Wabash读本科时的室友.
Keith是真正跨学科奇才. 办公室像旧书店, 坐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每次见面都约在食堂.
但又要sigh. Keith现在有些严重的overweight, 听说伊年轻时, 在普林斯顿是篮球健将.
后遇事故, 手术, 激素.
Keith是平生所见最真性情人之一. 看电影时会肆意大笑. 人人莞尔.]
而后竟也未有机会看The Python’s的其他大作. 很是遗憾.
[话说,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姓Idle的?! 嫁给他是不是我也可以姓Idle了?!]
文学课基友教授(诶, 其实又可以八一大段)布置ensayo说讨论与堂吉诃德有关的作品, 任何形式.
于是我搜到了这部片子. 我看到Terry Gilliam.
我发现这是一个伤感的故事. 我毫不犹豫地找(到)了YouTube上的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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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dreamer要拍一部关于另一个dreamer电影.
这件事顺理成章无可辩驳, 却本身就带着希腊式的命定悲剧色彩.
剧本本身无懈可击, 看分镜就让人雀跃.
21世纪广告人穿越回老dreamer的时代, 被错当成Sancho Panza.
那是自然, Terry Gilliam几时让人失望.
不过他是出名的director out of control.
勘察拍摄场地时突然来一句: 拍的时候弄群羊来怎么样. 不错把. 哈哈哈哈. 制作人站在一边擦汗.
Budget. Budget. Budget.
面对一个奇思妙想家, $32million简直是弹指一挥间.
答应来参演的都已经是再生父母, 何况哪个不是大牌.
Jean Rochefort为堂吉诃德一角苦练英语七个月.
Terry指着其他演员的照片大笑: None of them speaks English. [JD呢?]
老爷子粘胡子上盔甲. 哇. 再世骑士一枚.
Terry说找到老爷子实属不易. 不只年纪相配还要骑术精湛. 实在是谢天谢地. (Well...)
因为资金的问题, 不知多少枝节, 制作人都好似更年期, 一点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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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s cursed. There is a God, and he hates me."
这么说当然不是没有缘故. 容我细数.
60年代的时候那个叫Orson Welles的人, 也想拍堂吉诃德.
一样, 没钱. 拍了好多零碎的东西来撑这一部, 至死未完成.
Terry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起码已经耗了二十年.
每个镜头在脑中都播放了无数遍, 却没有办法变成现实.
到拍摄前的一个星期, 制作人还在暴跳如雷:
We don’t really have horses; we don’t really have actors.
还好Terry一个消防电话挂到: 老爷子正站在我面前.
这个星期好像一切都在变好.
Terry给三巨人试拍片段.
真巨人, 不是风车. 在当地找的三个典型卡斯蒂利亚非高个多肉男. 跑起来胸会抖的那种.
其中一个要把Johnny Depp吞掉的巨人被Terry问是否明白剧情. 答: Sí, sí, canibal.哈.我大笑.
安排幕后人员一起看试拍片段的时候, Terry笑到变声, 像个孩纸. “终于是开始了.”
[我真不想在这里写"然而"....]
[现在是冗长的天命难违阶段]
拍摄首日:
Terry着白恤衫, 写着”鼓童“二字. 初时我还以为是鼓掌.
一切都好好的. 陡然, 轰鸣声……飞机. 持续半晌.
马不肯动.
总体还好.
一些fuck. 一点puta.
拍摄次日:
Terry着另一件鼓童衫, 黑色.
拍到一半, 天骤暗, 如2012. 不明真相的群众被制作人勒令找安全的地方躲避. [&保护设备..无力]
狂风暴雨. 冰雹加力. 泥石流. 各种设备, 道具随波逐流…如尖刀插于制作人心口.[都尼玛是钱阿!]
追亦不及.
Terry大吼: 这尼玛演得是李尔王还是绿野仙踪阿!
“There is nothing we can do about it.”
拍摄三日:
大佬们痛心疾首检查有什么东西可以晒一下再用的.
[某制作人安慰: 也许那啥会干... Terry: 干你妹! 不会干的!]
保险? 貌似不能cover阿…
拍摄四日:
有些道具基本干了. 但糟糕的是雨水改变的沙丘的颜色. 拍出来与之前的镜头不再相符.
更糟的是, 一丁点阳光都不能指望了.
Terry拍板: 拍另一个不需阳光的镜头.
浩浩荡荡, 大部队驱车数小时前往另一拍摄地点.
拍摄五日:
亲爱的老爷子旧伤复发.
花了整整三刻钟才把老爷子从马上弄下来. 又花了两个小时把老爷子弄到车上.
[至此我已经觉得天都塌完了]
拍摄六日/末日:
邀请了众多主要投资人来观摩现场.
马又不配合. 朝反方向走.
更多fuck.
消息传来: 老爷子不能上马. 不能上马的堂吉诃德—-国际玩笑.
Terry俯首埋进双臂, 迟迟不语.
无限期推迟…
最后开大会: 散伙. 发言的制作人说: 老爷子的身体fragile; 电影本身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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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道具被pack. Terry在欣赏已拍的片段. —-明明他身边有人, 却好像是世上最孤独的场景.
It’s like, I’ve already forgot this film. It doesn’t exist. It can’t exist, ‘cuz if it does, it’s too painful.
他从来就是一个固执的梦想家. 他执导的电影中, 几乎所有主角都是同他一样的梦想家.
而这次他的故事, 好像是打boss, 打到终极的, 最荒诞不经最冥顽执着的梦想家.
他说: 如果太简单, 我才不要做.
愈是近中年, 与堂吉诃德的共鸣愈发强烈.
好像人生已经不再剩下太多机会, 如若抓住, 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去把世界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的眼睛里, 很多时候是那种在所不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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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a great movie it could have been!
现在, Don Quijote已经不是Jean Rochefort. Toby已经不是Johnny Depp.
不是说换人就不好, 而重要的是Terry Gilliam已不是当年的Terry Gilliam.
而我最终的看到的The Man Who Killed Don Quijote也不是它本来的样子了.
我自然数不出二十年里它在Terry脑中变幻出过多少种样子.
当然, 它面世的那天, 它还是可以成为一部great mov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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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永远不知道有多少电影, 或者任何有潜质被人们记住的东西, 短命, 夭折, 甚或胎死腹中.
悖论是如若无人知晓, 便得不到惋惜.
Terry幸甚, 他即使再被好莱坞拒绝一千次, 他已是大牌. 我们不会失了他的消息.
看. 现在IMDB上这片子又是pre-production了.
但仍有可以想见数目十分可观的dreamers, 在暗处郁郁.
这却是命运应该有的样子. That’s the way it meant to be.
我最想quote是片中这样一段话(听写, 有错烦请指正):
In the book, Cervantes does something really strange and very cruel. At every turn, Cervantes mocks Quijote; at every turn, Cervantes goes out of his way to show how foolish the old man is. The crueler he is, the more we love Quijote. So when this man becomes sane, as a reader, we can’t stand this. We don’t want him to be sane, we want him to be mad, because we know for real, when he’s sane, he’s gonna die.
现在, 我意识到我把自己写得很挫败了.
不醒的dreamer, 是称职的dreamer. 痛苦? 是阿. 世上有什么不痛苦.
附*
Force Majeure-不可抗拒的力量
十分中意这个词组.
出现在片子里是因为保险公司合同上有那么一条关于[不可抗拒的力量导致影片无法继续].
于是就记下了.
世上有这么多不可控, 总要习惯才好.
http://theimportanceofbeingidlepola.wordpress.com/2011/11/10/drea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