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靡菲斯特》,一直以来都想码个千字文,却也始终没有动笔(敲键盘)。个人观点,同类时代背景的电影作品,沉重悲情之余,有时也失之于简单化、标签化、乃至实质上的束之高阁。仿佛纳萃的兴起无有前因后果,只见一团黑雾从天降,奥地利就出了个翻天覆地的二等兵;而德意智人民或是耳根子软,或是不善思考,或是存在阅读障碍(最好让别人念书来听),总之就是被胖子瘦子小胡子给忽悠了。一旦这些被暂时迷惑的民众多读了几本诗集、或者骑马时见到锡伯来人被涂炭的惨景,便会涤荡出慈悲心,以各种方式庇护弱者(能开工厂做生意优先),直至胜利的到来。
相形之下,《靡菲斯特》所刻画的就显得普遍一些。诸如此类的故事,这边有,那边未必就没有;以前有,将来未必就不会有。
主人公亨得里克-霍夫根,汉堡演艺圈三等俳优——确实是三等,刚开场时连龙套都没跑上,一个人缩在后台化妆间里发飙。此君相貌中等偏上,算不得玉树临风,好在嘴巴够甜,讨得动女生的欢喜,私生活不算检点,不过放在艺能界也不算太大的毛病。
在时代立场上,引此君的原话,“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佐派为荣”。他的哥们沃尔里西斯是“海燕”剧团的掌门,受其影响,霍夫根同学在玩骑士贵妇剧之余,也时不时参与个现实剧,刻画一下吃不饱饭交不起租含辛茹苦窝窝囊囊的芸芸众生。但于戏剧本身,布施维克题材掩盖不住小布尔乔亚的本质,霍夫根同学自以为是自说自话自我清高,演戏只看内行外行不看雪统出身,平素喜欢沉浸在——用在剧团里跟他互轻互蔑的那个米克拉斯的话讲——“锡伯来味儿十足的环境里”。
后来霍夫根同学结识了文艺世家出身的戏剧爱好者芭芭拉。他爱她,当然也爱她的父亲和祖母。沿着裙带,霍同学跳槽到了柏林大剧院,一步一步兑现着自己长久以来被埋没的才华。不过就行业本身而言,此君尚在准一流处徘徊,离飞黄腾达仍有距离。才华毕竟不是垄断商品,排在他身前的资深艺者也是人头攒动。
目前为止,这个故事一切正常,不励志,也不鸡汤,霍夫根这样的形象,于普通人而言并不离奇。
问题在于,这是黑云压城的30年代初。
对于纳萃的本质,霍夫根从一开始就看得很清楚,所以谈不上曾经被忽悠。虽然有私人恩怨纠缠在内,但他对于食物链下游积极加入锅社,投去的是斜眼。相比之下,芭芭拉一度还以温和的口吻对米克拉斯投靠纳萃报以理解:“米克拉斯很可怜,没钱,也挣不到钱,你们对他又很不好,这样他就需要有个依靠”。
霍夫根的观点则冰冷得多:“所有纳萃份子都是硫氓。别沾他们的边,会弄脏自己。”
不过不久之后,这个观点就得到了更新:“他们当中也有正派人”。毕竟,那帮人已经不是吴下阿蒙。
收音机里传来那个小胡子歇斯底里喊声的时候,霍夫根同学其实是有点心虚的:他是有灰厉史的人。即使演艺生涯从到柏林开始算,他也在柏林工人聚会上喊过“今天偶不是大剧院的演员,偶是你们的同治”,他也演过一战大头兵,说不定会由此被人扣顶大帽。所以在同行跑路成风的行情下,他也犹豫过,也顺着奥地利意大利匈牙利兜着圈子。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孤身回柏林。
台面上的理由还算充分:芭芭拉这样的在外混口饭吃问题不大——音乐,绘画,雕塑,或者耍猴拳跳铁管舞,属于四海皆通——吃语言饭的就难得多。
台底下的理由,一是因为挑战与机遇并存:原本排位在他之前的大物们已被消去了不少,现在是他熬成婆的时候了(“让轻视偶的人去哭吧”);二是因为有前闺蜜带话过来:那边一时缺人,可以对你既往不咎。
当然了,实质的理由是,放话的那位叫洛特-琳登塔尔,当朝太尉的亲密女友。她排的一出3俗戏找不到合适的搭子,就想起了舞台上下演这类角色全都得心应手的霍夫根。至于一些条条框框,跟太尉嗲一下就可以了——再硬条的规矩,也会受制于柴米油盐这类琐碎的刚需。
“戏剧是偶们这类人的晴雨伞,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需要注释的是:霍夫根同学当年在汉堡随意划胖的时候,曾经口无遮拦地嘲讽过这位琳登塔尔女士是雌牛,还是当着干架对头米克拉斯的面。现在看来,影片后段米克拉斯思路抽风找霍夫根签联名状,已任大剧院掌门的霍夫根转手就向官服告筏米克拉斯涂膜不归,究其根源,未必只是因为平日里那些鸡零狗碎。
对演员来说,演戏是天职,即使当上柏林大剧院的掌门人,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一路高升的霍夫根同学其实人品还算不错。虽说告筏米克拉斯算是一枚污点,但毕竟出于自保。像米克拉斯这样的锅社老成员,在社会低层滚爬得过久,执念已深,不能及时转变念头,总觉得锅社上位之后的所作所为,是在背弃当初的承诺,由此便滋生出事端来。再加上交通意识淡漠,喜欢在高峰时节去森林里乱穿马路,就这么一走不回头。
除此以外,就只剩了好事。霍掌门为人低调随和,关心员工冷暖(当然偶尔也会发飙);他不爱财,有时会掏钱请阿姨们喝咖啡(当然本人并不作陪);他很风趣,会用方言来跟众人拉近距离;为剧院他小心翼翼,如果发现什么不好的纸片,会从练功房捡到化妆间,到观众席,直至洗手间的每一个蹲位,甚至在将纸片烧成灰之后,依然谨慎地将灰烬用报纸包裹起来,放进衣服口袋。
而更难得的,是霍掌门对待木又力的态度:这玩意儿能害人,也能救人。凭着跟太尉的交情,他一度保下了好友沃尔里西斯,也在不损己的前提下为剧院员工提供庇护。他不信纳萃那一套——“偶没宣示,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他也知道纳萃的统冶不会长久——“谁都应该把文化遗产保留到未来”,作为专业人士,他也没有强装一片莺歌燕舞——“聘请演员不看才能,只看出身,找来的大部分是蠢材“,通嘚过的剧目愈来愈少(席勒的强盗和唐卡洛斯都被砍了),真不知道还能演些啥。
“这年头,朋友难交啊”。
由此而言,在巴黎咖啡馆与前妻芭芭拉重逢时,她的那句指责多少有些苛刻:“你救过多少人都一样,只不过是在你朋友面前做个友好的姿态”。他的确是在用做好事减轻自己内心的惶恐不安,不过客观来说,没有他,那些人只会更惨。实事求是,他比坐在咖啡馆里口水飞溅的理论家高尚。
不过话讲回来,他确实只是在橱窗里替他们装饰门面。艺术不是空中楼阁,到头来也极难独善其身。
在跟芭芭拉见面之前,霍夫根先去见的是长久以来的地下情人朱丽叶,他跟这位黑人姑娘的相处或许是他最释放力比多的一节——国内公映版删去整条线,不过大可不必用猎奇的心理去看,某种意义上说,演员是离疯魔最近的职业。
他跟朱丽叶的这段隐秘,总归瞒不过太尉府的探子,由此也导致在太尉心目中被大大地扣分:“这是耻辱,靡菲斯特”;“为了你,要对她采取搓施”。求情之后总算留了一条命,却也是解送出故土。后经巴黎一别,不知余生是否还能得见。
影片末尾,霍夫根的好友沃尔里西斯还是被太尉府的人给带走了。霍夫根一如既往打算凭自己在太尉跟前的面子解决问题,临了却被狠狠地灌了一口辣椒水——太尉拍桌子瞪眼睛:“你是什么东西?”
“滚,你这个戏子。”
几天后得知,沃尔里西斯被自裁了。
兔死狐悲。霍夫根哭了。
庙堂之地如何会有对等?太尉如何会同一个戏子平等交流?霍夫根这些年是充气充过了头,忘记了自己演靡菲斯特时念过N遍的台词:任凭你戴上浓密的假发,任你脚下踩着及膝的高靴,你将永远还是,还是你自己。

靡菲斯特Mephisto(1981)

又名:梅菲斯特 / Mephisto / 恶魔

上映日期:1981-04-29片长:144分钟

主演:克劳斯.马利亚.布朗道尔 克蕾丝蒂娜.扬达 罗尔夫.霍庇 

导演:伊斯特凡·萨博 / 编剧:伊斯特凡·萨博 István Szabó/Klaus Mann/Péter Dob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