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们!》电影剧本

文/符·米哈依洛夫、伊·巴比奇
译/金雨

编辑前言
《男于汉们!……》通过另主人公巴维尔·祖鲍夫在对待生活,对待“别人的孩子”的态度上的内心矛盾以及激烈的思想斗争,探讨了与人们密切相关的家庭伦理道德问题。
影片在艺术上是极为成功的,看过影片的现众无不深深地为祖鲍夫、孩子们甚至那条狗所热泪盈眶,相信读者在读文学本的时候也是如此。

深秋的傍晚,秋风瑟瑟,透出一丝寒意。
暮霭渐渐笼罩着大地,隐约可以看见座落在小山坡上的村落里,排列着一幢幢木制结构的房屋,掩映在丛林中。
远处从坡下缓步地走上一个模糊的人影,两手分别领着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另一个少女眼在他们的身后,他停住脚步,站在坡上向远方久久地凝视着……

夜,浩渺的夜空闪烁着点点繁星。整个村落都沉浸在静寂中。透过夜幕,影影绰绰地看到从窗户里射出柔和的灯光。一阵摩托车行驶噪音忽然由远至近传来,划破了这小村庄的宁静。
摩托车伴随着轰鸣的响声在一间木屋的门前停了下来。一阵阵犬吠声也在村子里回荡。
一个身穿褐色皮夹克、年约三十多岁、身材壮实的男子下了车,从车后座上取下两件塞得鼓鼓的旅行包,径直往院子里走去,吆唤着正在狂吠不止的狗:“别勒卡(注1),别勒卡!你怎么啦,别勒卡!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他的话音未落,从屋内推开门走出一位老人,用他那苍老、暗涩的声调插话说,“别勒卡早就死了!”老人又惊喜地叫道:“噢,儿子!”
老人快步来到男子的面前,重又细细地端详着,不由自主地和他拥抱在一起,情绪激动地说:“你好啊,孩子,巴维尔!”
巴维尔也激动地:“爸爸,您好!”说完,跟随父亲走进屋内。
父亲进屋后又径直走进里屋,并对他身后的巴维尔说:“把鞋和衣服脱掉,进来吧!”
室内,摆设同样简单而整齐,显得舒适、洁净。屋中央放着一张长方形餐桌。桌子上摆着几盘凉菜,火腿、面包和一瓶伏特加酒。
巴维尔在外屋脱下皮靴和上衣,将两件旅行包放在地上。他在室内来回踱着步子,环顾着已阔别多年的房间。
父亲从内室走出并埋怨道:“我给你把饭、菜都准备好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到家?!”
巴维尔解释着:“人很多,再加上火车晚点,所以才……”巴维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对了,爸爸,我妈妈去哪了?”
父亲拖长声调说:“去她姐姐家了。”
巴维尔看着父亲的表情,略感奇怪地问:“为什么?”
父亲:“为了不妨碍我们的谈话。”
巴维尔意味深长地:“看来要我回来是有目的啊!”
父亲看到巴维尔有所领悟,便简短地说:“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明白就好。”老人说完,又走进了里间。
巴维尔在房间里踱来镀去地同父亲隔屋交谈着。巴维尔忽然提高了嗓门,十分感慨地:“我又回到了这生我养我的家。”说着,手舞足蹈地在地板上独自跳了起来。
此时,父亲从里屋走了出来,向兴奋的巴维尔示意道:“来,坐在桌子这儿。”
巴维尔扫兴地坐在餐桌的一端,父亲随即在他的一侧坐了下来,并顺手拿起伏特加酒给巴维尔和自己的玻璃杯里斟满。
巴维尔端起酒杯说:“来,干掉它,爸爸!”
父亲端起了酒杯和巴维尔一饮而尽,随后吃了一口凉菜,并满足地咂着嘴。
巴维尔转身从放在一边的旅行包里取出两件礼物递给父亲说:“这包是给我妈妈的。这一包是送给您的药。”
老人满脸带笑地:“谢谢,你把它送给老太婆吧!我不吃它,我从来不相信这种药片。现在我的身体很结实。”
巴维尔如释重负似地:“哼,这封电报可真把我吓着了。”
父亲解释道:“我不是要吓唬你,而是要你回来解决问题。”
巴维尔声调喑哑、不解地:“爸爸,我不明白,一切都已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父亲站起身来说:“虽然一切已经过去,但事情并没有结束!来,坐下来,为你归来再干一杯!”
说着,父子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父亲:“我感到真象过节一样令人高兴,又见到了我的儿子。”说完,他沉吟片刻,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巴维尔,关切地问道:“对了,谈谈你生活得怎样?……为什么没把你的塔玛拉带来?你和她办了结婚登记没有?”
巴维尔:“已经办了,单位不给她假,等下次再带她来吧!”
父亲继续问:“为什么不给她假?没有人替她的班吗?”
巴维尔迟疑地:“是的。不,我手里的钱不太宽裕。”
父亲不相信似地望着儿子:“瞧你说的,真是这样吗?”
巴维尔没有吱声,只是边吃边从衣袋里取出皮夹,从里面拿出一张打扮入时、梳着时髦发型的女人照片,递给坐在他身边的父亲:“这就是塔玛拉。”
父亲接过照片,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心不在焉地说:“哼,看样子还不错。”说着,将照片递给巴维尔,接着吃了两口菜,板起面孔对巴维尔说:“我问你,你可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说罢,看了茫然的巴维尔一眼:“可我倒是记得。在整整十二年前的今天,我和你妈妈盼着你从部队回来,但盼来的却是寄给我们的这份通知书。”父亲说着从桌旁站了起来,走到墙壁边,从墙上摘下个小镜框,里面镶着巴维尔从部队复员去边疆工作的证明书。
父亲将镜框递到巴维尔的面前说:“瞧,就是这个,你觉察到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巴维尔神情黯然地:“谢谢您,爸爸!可我不知道您要我回来是什么原因?”
父亲的脸色阴沉下来,拿起酒瓶斟着酒,十分伤感地说:“呶,把酒倒满,让我们悼念死去的娜思佳,悼念她那颗纯洁的心!两年前埋葬了她。她是一个令人敬重的善良姑娘!是个好样的,称得上好妈妈……而你,却从未用酒来悼念过她。”
巴维尔有点不悦地:“爸爸,据我所了解的那些情况,我到任何时候都不能宽恕她。”
父亲忿忿地:“对待这种议论我是不予理睬的。我们把她看做自己人,她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埋葬了她……不要听信那些谣传。我将永远怀念她……临死前不久,她叫我去,并留下了遗言,还让我对你说,她不怪罪你。她一生都在痴心地爱着你,从没忘记过你。”
巴维尔低垂着头,断断续续地叨念着:“谢谢您,爸爸,谢谢!我的心情您不能理解。一辈子也难以改变我这种心灵上的创伤和痛苦。”
父亲用略带疑问的口吻,追问道:“难道连你爸爸的话都信不过吗?如今,你居然连亲生的孩子都不承认……”
巴维尔惊诧地问道:“什么?”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的是波丽娜,她是我们唯一的孙女。对于你,巴维尔,马特维也契来说,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巴维尔愕然道:“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儿!?”旋即,他又冷笑起来,嘲弄地:“这简直是桩喜事儿!”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假如你懂得道理,就应该说些象样的话。”老人说到这里,紧盯着巴维尔的眼睛,想进一步证实地:“再有,我还需要你证实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当你在前线时收到过一封信没有?那信中说你的未婚妻瞒着你和别人发生了关系,收到过没有?”
巴维尔面部的表情严肃起来,简短地答道:“收到过!”
父亲情绪激动地扯开嗓门:“收到过!?看来这封信没有白写,这是你妈妈办的蠢事,造成这种罪孽。”父亲看到巴维尔带有疑惑的样子,便解释说:“问题是你妈妈说了一些谎话,矇骗了你,而你竟聪明地信以为真。巴沙,这就是我叫你回来的原因。你应该解开这个疙瘩:凭良心讲,波丽娜是不是你的女儿?现在的情况是,她已变成了一个有父亲的孤儿,这就需要按照人情道理来解决这一问题。”
父亲的一番话使巴维尔真相大白,他感情冲动地说:“爸爸,一切我都明白了。她爱过我,就我现在的处境来说,或是个坏蛋或是个蠢货。如果是个坏蛋,我会离开亲生的孩子跑掉;假如是个蠢货,就会把别人的孩子当作是自己的。没有我可选择的吗?不,爸爸,我这个男子汉是受过打击的,我不愿听这种童话般的故事,而且又不只是一个波丽娜,还有两个男孩。他们也都是我的?也许我应该承认他们?爸爸,那岂不就成了笑话;当然,他们会格外地高兴。唯独我,爸爸,我不习惯于当个蠢货。我们换个话题吧,从此不谈这些。”
父亲:“我已经说过了,你也都回答了。够了吧!?”说完,他气愤地站起身,向卧室走去。
巴维尔提高声调答道:“够了!”
父亲又冷冷地盯嘱道:“我该去睡觉了,把灯关掉!”他推门走进了卧室,将门重重地关上。

庭院。
整个小院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充满了恬静、和谐的感觉。
一个约五、六岁的男孩,身着红地花格的短外衣,他在小院里忙碌着,还不时眨动着那双聪慧的大眼睛。男孩双手抱着一小捆干草,来到用木板搭起的、象小房舍般的狗窝。他俯下身从小门处探头爬了进去,往里面铺着干草。
列斯克(注2)不停地叫着,窜到它的窝前,叼住男孩的后衣襟向外扯动。男孩依旧默不作声地铺着干草。
男孩铺完草,从狗窝里退出来。他嘻笑地坐在草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块面包香甜地吃起来。尾随他身边的列斯克一直不肯离去,紧倚在他的身旁,贪婪的目光望着那面包。小男孩将手中的面包分了一半,喂着它。
巴维尔衣着整齐地从屋子里走出,站在门口,向隔壁那边同狗亲热戏耍的小男孩注视了许久,并满怀心事地沿阶梯走下来,他边走边望着小男孩的一举一动。列斯克突然叫了起来,男孩搂住它的脖子,想止住它的嚎叫,但列斯克仍旧挣扎着向前跑,小男孩无奈地解开它的脖索,列斯克摇曳着尾巴撒欢般地从院子里冲了出去。

村口。
一阵汽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一辆吉普车驶进了村子,驱散了成群的塘鸭,引起一阵嘎嘎的鸭叫声。吉普车在离巴维尔家不远的地方缓缓地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一些村民和嬉戏的孩子们好奇地跟过来,围拢在陌生人的周围观望着。
波丽娜和弟弟——斯乔巴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听到喧闹声,他们看见陌生人在村办事处的一名工作人员陪同下,径直向他们的小院走来。
波丽娜和斯乔巴站起身,迎着来人走过去。
列斯克朝着陌生人不停地吼叫。
波丽娜的爷爷——祖鲍夫闻讯赶来,并阻挡着向来人扑过去的家犬,喝斥道:“别叫了!”
祖鲍夫:“波丽娜,欢迎客人吧!”
波丽娜和斯乔巴站在客人面前,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陌生人,波丽娜客套地说:“你们好!”
祖鲍夫向波丽娜解释说:“这是区办事处来的,他们想了解一下你的生活情况。”
波丽娜冷淡地应声说:“我们生活得很好。”
女工作员好似预料到一般,接着说道:“比所有的人都好,对吗?”
波丽娜用颇为自豪的口吻强调地:“不比别人差。我种了土豆,还有菜园。一冬天吃的都够了!”
村里陪同人员插话说:“她有一头奶牛,是一条好牛……”
祖鲍夫:“这些都清楚了吧,都是按规定办的。”
女工作员不耐烦地:“同志,同志!都谈了些什么?竟说些牛呀,干草,土豆等等,让我们来仔细地谈谈,但不要站在外面。”
祖鲍夫伸手示意:“对,波丽娜,请客人进屋里吧!”说着,将客人让进波丽娜的房间。

波丽娜的家,室内。
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长方形桌子,通向里间屋的墙边放着一个小橱柜,柜台上搁置着一台旧电唱机,显得单调、清贫。
波丽娜有礼貌地请客人坐下,她的爷爷——祖鲍夫也跟着坐在桌前。斯乔巴和巴甫利克拘谨地站在波丽娜的身边。
祖鲍夫对女工作员礼貌地:“既然您的时间不多,又有法律规定,就为我们办理监护人的手续吧!”
女工作员:“谁当监护人?”
祖鲍夫:“我,祖鲍夫和我的妻子,你们那儿有我们的申请书。”
女工作员神态冷漠、刻板地说:“瞧你说的,我不是刚刚给你念过法律的条文吗?!这里规定,监护人应该是可靠的,而且应该由被监护人指定。”
陪同人员:“可波丽娜还有两个弟弟呢!”
祖鲍夫:“正是这样。”
女工作员:“且慢,按规定,监护人不能超过六十岁,况且他们和你们在一起,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情況怎么办呢?!让我再问问孩子的意见吧!”
波丽娜语气坚决地:“如果不能留在家里,就不能让我们分开,这是我的条件!”
女工作员:“条件,孩子谈什么条件!要知道,这是不能改变的规定。你今后就要到我们城里去住、学习,让你读完十年级的学校;将巴甫利克送进幼儿园,请医生给斯乔巴检査一下耳朵,同时给他办个手续安排在专门幼儿园里。”
波丽娜平淡地说:“不必给斯乔巴检查,我妈妈曾请医生给他看过。医生说,他的耳朵没有病,只不过他目前还小,往往是很长时间不会说话,到后来突然就能说了。”
女工作员表示怀疑地:“万一他始终讲不了话,而他是需要学习的呀!”
波丽娜:“我在学习,巴甫利克已经能识字了,斯乔巴也已经认得所有的字母,就是现在还不能说。”
巴甫利克听了这些谈话,立刻从书柜上拿出一本书,坐在屋内的木箱上断断渎续地拼读着每个音节。他旁若无人地读着,神态很认真的样子。客人们坐在那里感兴趣地听着他那童稚的发音。
这时,站在一边的斯乔巴走到摆放电唱机的地方,熟练地打开唱机。他随着民间舞蹈的旋律天真活泼地跳起俄罗斯舞来。他纯熟的舞蹈动作,夸张的表演,招引得客人们笑了起来,但都含着泪。
波丽娜忽然表情严肃地站起,走到唱机前,将它关闭。倾刻间,室内又恢复了沉闷的气氛。巴甫利克和斯乔巴很懂事地站在一边望着。
波丽娜对女工作员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不让我们在一起,那我就哪儿也不走,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
女工作员深深地叹口气,失望地说:“就谈到这儿吧!”接着,她自言自语地唠叨着:“哪儿都不去,进学校不肯,幼儿园也不去,看来谁也不愿意跟我去城里……算了!”说着,她站起来走出房间,波丽娜跟随在她的身后和客人们告别。
女工作员登上吉普车,随着轰鸣声车子驶出这个小村。列斯克在行驶的车后随着叫了一阵,最后无奈地望着渐渐消失的汽车平静下来。

田野。
薄薄的晨雾缕缕飘动着。一望无边的荒野间伸展出一条平坦的公路,路上空无人影。
随着一阵马达的轰鸣声,从远处驶来一辆载重卡车。驾驶室里坐着巴维尔和他的老朋友。
卡车的后面紧跟着一辆摩托车,不停地鸣着喇叭向前超车,但卡车不予理睬地继续加速。两辆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前一后象赛车般地在公路上狂奔。
巴维尔对身边驾驶卡车的朋友说:“这就要看谁的速度快喽!”稍停片刻,他接着说:“我们能赛过它吧?!”
巴维尔的朋友说:“它会超过去的。”
说话之间,摩托车鸣着喇叭、高速地从卡车的后面超到前边,突然来了个急转弯,迫使卡车急刹车。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卡车停了下来。
巴维尔满脸怒气地跳下车,准备找驾驶摩托的司机算账。但出乎意料,他一眼望见坐在摩托车挎斗里的一名老年妇女,原来是自己的妈妈。
巴维尔激动地大声喊着:“妈妈!”
这时,老妇人也从车上下来,激动地同巴维尔拥抱起来,泪流满面地说:“巴维尔,我的孩子。我以为你走了,看不见你啦!”
巴维尔喃喃地说:“我不准备走,连行李都没带。妈妈,我是去找您的!”
摩托车手得意地对巴维尔的妈妈说:“瞧,我不是对您说过了吗,他准在这辆车上!”
摩托车手转身又同巴维尔热情地握手:“你好,逃亡者,巴维尔!”
看见了旧日的好友,巴维尔也兴奋地招呼道:“你好,拉迪什!”
巴维尔母亲不停地啜泣着:“巴沙(注3),我的儿子,妈妈可真想你啊!”
巴维尔歉疚地对拉迪什:“对不起,拉迪什,刚才不知道是你。”
拉迪什:“噢,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算啦,以后再说吧。”他转脸对卡车司机说:“这样吧,你先走,我还有事儿呢。你开车走吧!”
卡车司机坐进驾驶室,等待巴维尔同行。
拉迪什对巴维尔探询地说:“我还给你拍了一封电报呢!”
巴维尔惊讶地:“我没收到呀!”
拉迪什:“看来是岔开了。今天我是双喜临门:一是儿子结婚,二是送子参军。你有时间吧?全晚我等你来。”
巴维尔和年迈的母亲坐进卡车的驾驶室,卡车沿着宽阔的公路疾驰远去。

夜,室内。
巴维尔和妈妈坐在桌旁,在淡淡的灯光下叙谈。母子长时间离别的心绪和复杂的家事交织在一起,母亲眼含着忧伤的泪水凄楚地说。
巴维尔母:“自从你参军走了,她长得更漂亮了。她经常去俱乐部跳舞,后来她遇上了一个城里来的画家,他总缠着她,似乎为她画了一幅像……女人家,你是知道的,疯疯癲癲的,我觉得这很不光彩……一天晚上,她跑到我这儿来,问我有没有信。我一看,天啊,她已经怀孕了……巴伸卡(注4),我的心都揪起来了。就这样,她生下了女儿——波丽娜·巴沙,可我一直也不知道你和娜斯佳发生了关系。这样,我给你写了那封该死的信,造成了我无法赎回的罪过。我知道,我应该受到惩罚。如今,孩子成了孤儿。你爸爸一见到我,总是冷冰冰的样子,指责我,说我干出了造谣中伤的事儿……是不可饶恕的。很清楚,波留什卡(注5)是我们的后代,她长得很象你。”说着,巴维尔的母亲哽咽着,凄然泪下。
巴维尔低垂着头,万分懊悔地:“妈妈,别说了……”他又自言自语地:“我为什么就相信了呢?!”
巴维尔站起身,缓缓地走到母亲的身边劝慰道:“您别说了!”
巴维尔母亲啜泣地:“噢,巴伸卡!”
巴维尔抚着妈妈的背部、声音低沉地:“您冷静一些!走吧!”说着,搀扶着母亲向床边走去。
巴维尔母亲哽咽着恳求说:“巴伸卡,把一切都挽回……”说着,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巴维尔:“妈妈,躺下吧,现在能怎么办呢?!”年迈的母亲弯曲着身子在床上躺下,巴维尔拿起一件毛毯,细心地盖在她的身上。

夜,庭院。
繁星点点的夜空,高悬着一轮明月。庭院内装饰着五光十色的彩灯和数盏明亮的电灯。灯光投射在摆满丰盛佳肴、又长又宽的桌子上。它的周围,坐满了身着节日盛装的男女老幼客人。桌子的一端坐着新郎和新娘,他们衣着华丽,胸前别着一朵美丽的小花,在这欢度新婚的夜晚里,两人都充满了幸福的微笑。
主人拉迪什满面红光、兴致勃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举杯祝酒:“乡亲们,来宾们,我们在这里听到过许许多多的对新郎、新娘和对父亲、母亲的祝酒辞和良好的祝愿。就是说,为了祝贺婚礼,明后天,一些年轻人都准备去参军,在此我想说几句;亲爱的乡亲们,各位来宾们,我祝愿我的儿子、未来的水兵尤尔卡,不管他在南方还是在北方,在陆军还是在海军里,希望他能够象和我在黑海舰队共同服过役的优秀同志那样,在年岁上,虽然我比他大四岁,但他是我的榜样,是个勇敢的水兵,(伸手向大家示意)就是他——巴维尔·马特维依·祖鲍夫。(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和喝采声)亲爱的来宾们,祝愿大家健康,一切顺利!”话音未落,又一次博得客人们的热烈掌声,欢呼声。
拉迪什转脸望着坐在另一侧的巴维尔:“朋友,你对这年轻水兵讲两句吧!”
巴维尔激动地站起来,举起酒杯面向尤尔卡:“我讲什么呢?!说句最主要的,就是希望你永远愉快,同时祝愿纽尔卡(注6)幸福!”
众客人连续不断地喊着:“苦啊(注7)!苦啊!”
在座的客人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有些人举着斟满酒的杯子拥到新郎和新娘的周围,向两人祝福。
新郎和新娘画胁而有礼貌地相互接吻。
一阵旋律欢畅、豪放的俄罗斯民间舞曲传来,一些客人们离开了餐桌,在空地上尽兴地跳起活泼的民间舞。喧嚣声和欢乐声驱走了秋夜的寒意,打破了村庄的沉静。
婚礼的晚筵在继续。
一位中年妇女坐在缄默无语的波丽娜身边,关切地对波丽娜说:“你在想什么?一切都会得到解决的!”
巴维尔向她们走了过来,中年妇女举杯向他祝酒:“为了你的幸福!”
“祝你健康!”巴维尔客气地答道。
中年妇女转脸对波丽娜轻声说:“我们走吧!”
波丽娜站起身跟着她离开了筵席。
歌声、乐曲声和人们的喧闹声,使新婚晚筵充满了狂欢的气氛。


踏着朦胧的夜色,巴维尔心绪复杂地从婚礼的晚筵上回到了家。他在屋中稍停片刻,重又走出屋门,犹豫地来到了波丽娜的房前。恰巧,巴维尔一眼瞧见了站在铁栅栏后面的波丽娜。
巴维尔疑惑地:“波丽娅(注8),你怎么从婚礼晚会上回来了?”
波丽娜:“只剩两个弟弟在家,再说明天还要把牛集中到牧场去呢!”
巴维尔忧心重重地:“你一个人生活有因难吗?”
波丽娜:“不困难。”
巴维尔询问地:“斯乔巴和另一个男孩,他们没有亲人吗?”
波丽娜:“那个巴甫利克有爸爸,就是不务正业,酗酒。我妈妈先是很可怜他,后来妈妈离开了他。妈妈说,这样总比有个酒鬼的爸爸要强得多。(巴维尔掩面伤感地叹气,似在压抑着他心中的悔恨与惆怅)斯乔巴是个弃儿,他生下来就被拋弃了。妈妈和巴甫利克收养了他,这样,他就在我们家留下来。他在我们家里很好。他什么都懂,就是还不会说话。”
巴维尔十分关切地问:“你生活得怎样?”
波丽娜:“生活得很好。妈妈开始在城里当油工。我们住在宿舍里,大家都照看我。后来,搬到俱乐部,住在彼得·列昂尼多维奇(注9)那里,他那儿房间太小、不够住,后来增加到了四口人,我们就回到了村里。爷爷帮忙修理了房顶,就这样生活下来!”
巴维尔内疚地问:“你对我了解吗?”
波丽娜微笑地注视着巴维尔:“我全知道。我们还有你的照片呢!”
巴维尔:“什么样的?”
波丽娜:“穿着制服的,关于你的情況,爷爷、奶奶和妈妈都谈过。”
巴维尔接着追问:“妈妈怎样,她骂过我吗?”
波丽娜:“你怎么这么想,她说你好,善良,就是骄傲。好把,我回去了!”说罢,她扣上门钩,转身离去。
巴维尔眼含热泪注视着离去的波丽娜,他不知从何说起。他突然叫了一声:“波丽娅!”
波丽娜好似未听见一搬,仍迈着细碎的步子离去,消逝在黑暗中……
巴维尔神情黯然地站在栅栏外,注视着波丽娜离去的背影,他陷入了沉思。

同上·室内。
巴维尔推开房门走进屋内,母亲正在墙角的厨案上揉着已发了酵的面团。
母亲见巴维尔进来便高兴地说:“巴伸卡,我准备明天给你做油炸包子呢!婚礼散了吗?”
巴维尔心不在焉地:“没有。她……”
母亲察看着巴维尔那充满愁容的表情,奇怪地问:“那你怎么……?”
巴维尔简短地:“我先离开了!”
母亲:“那就算了,这也好。”
巴维尔脱掉外衣,挂在衣架上,然后在桌旁坐了下来。他的父亲正神情专注地看着报,好似没有察觉到巴维尔坐在他的身边。
巴维尔看到父亲不理睬他,便豉起勇气叫道:“爸爸,您怎么啦?我想跟您谈谈我的主意。”
父亲的表情冷冷地,拖长声调,“这不是你的事儿!”
巴维尔争辩道:“怎么不是我的事儿?”
父亲:“我对你说过了。昨天我对你已经说过,你也答复了我。你还算是一个男子汉吗?够了,话已经说了,事情也做了!”说完,祖鲍夫便忿忿地走进了里间屋子。
母亲在一旁目睹眼前发生的僵局,不安地走近巴维尔的身旁,轻声说:“巴沙,你别生气,达丽娅(注10)不同意把孩子给他,他很难过。”
巴维尔不解地:“怎么不给?”
母亲:“他们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就麻烦了。”
巴维尔:“听我说,妈妈,难道必须非收留三个孩子不可?”
母亲:“似乎是这样,巴伸卡,办事处从来就不愿意他们分开。”
巴维尔失望地:“这还真成问题啊!妈妈,看来是很不讲道理啊!”
母亲:“不,还是讲理的。达丽娅已经同意斯乔巴不去医院检査身体了,但得去办事处办理归属亲人的手续。居住方式可以照旧。”
巴维尔双手抱头叹着气,重复着父亲说过的话:“已经决定了,并且签了字?”转脸向着里间屋:“您同我打过招呼吗?”
巴维尔的父亲从里间屋气忿地走出:“你是谁?有什么必要同你打招呼!”
巴维尔望着脾气执拗的父亲,理直气壮地高声说:“我是您的儿子,是波丽娜的亲父亲。”
巴维尔的父亲情绪激动地:“要说你是儿子我承认,说是家庭中的成员,这似乎也对。但如果说你是父亲,那就够不上!”
巴维尔:“你说什么?”
巴维尔的父亲激动得发抖,颤声地:“你从来就是个利己的人!纯粹是个利己主义者。”
巴维尔打断了老人的话,极不满地:“爸爸,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巴维尔的父亲不理睬他,紧接着说:“我早考虑过,考虑十三年了。只要我活着,我的孙女就不能离开我的家去保育院。孩子有亲人,有你姑妈照料她。”
巴维尔情绪激动,不耐烦地:“够了,爸爸,您不要吵了。您想一想,怎么能让我姑妈背上这个包袱呢?!她有心脏病,是个残废人。”
巴维尔的父亲依旧不原谅地挖苦道:“残废人,残废人,你自己就是个残废人。你的心早已在北方冻得成了冰块!”老人稍停片刻,继续说:“那好吧,就算你姑妈是个残废人,我也没几年就该死了,那怎么办呢?!”老人说到这里看着犹豫不定的巴维尔,紧追不舍地:“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怎么办呀?”
巴维尔:“怎么办?”
巴维尔父:“什么怎么办?”
巴维尔语气坚决地:“也许我自己……我想把波丽娜带走。”
巴维尔父亲对巴维尔的话似乎已在意料之中,所以他用平淡的口吻说:“可以,你想怎样都行,也许谁都不相信你,不相信!”
巴维尔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爸爸,怎么会不相信我呢?!”
巴维尔父:“因为她可能是不可靠的。”说着,忿忿地攥起拳头往桌上狠狠地砸下去。桌上的餐具一古脑儿地被震到地上,发出一阵器皿破碎的声响。屋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巴维尔的妈妈站在一旁,被这情景惊住了。她不安地喊着:“孩子他爹!”然后转身走近巴维尔,抚慰地说:“巴沙!”
巴维尔也忿忿地站起来,抑制不住地喊道:
“这不是我的父亲,我的决心下定了!”

夜。波丽娜家。
村子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阵犬吠声。
波丽娜的家犬列斯克(住11)突然不停地叫起来。巴维尔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奔到波丽娜的门前,急促地敲打着房门,无人应声。他又走到窗前紧敲着玻璃窗,大声地喊着:
“波丽娅,波丽娅,开开门,我有事儿!”
喊叫声惊动了列斯克,它重又不停地叫起来。
波丽娜匆匆地穿好外衣走出卧室,来到房门口,打开了门。此时,巴维尔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巴维尔直率地问波丽娜:“你知道吗?我是你爸爸!”
波丽娜很平静地颔首说:“知道。”
巴维尔不禁奇怪地:“你怎么知道的?”
波丽娜:“妈妈、爷爷告诉我的。”
巴维尔感到意外地:“是嘛!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波丽娜看着巴维尔急切的面容,心事重重地轻声说:“我不知道。”
巴维尔用很自信的口吻:“那我知道……这样吧,你收拾一下,咱们走!”
波丽娜惊疑的目光盯视着巴维尔坚毅的神情,随口问道:“去哪儿?”
巴维尔:“什么去哪儿?去北方。我们将要在一起生活。你把自己折磨得够苦的啦!没有什么可顾虑的,走吧!”
波丽娜断然拒绝地:“不。”
巴维尔疑惑地问:“为什么不呢?”
波丽娜仍然重复地:“不行。”
巴维尔:“怎么不行?”深感失望地自语,“不行!?我以为你会同意。女儿,好吧,进屋去睡吧!”说完,坐在石阶上缄默地望着夜空。波丽娜也随着坐下来。
波丽娜心事重重地:“您别生气,巴维尔·马特维耶维契,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他们!”
巴维尔深感忧虑地劝慰道:“波丽娅,一切我都明白。可不能总这样下去。要知道,我是为你着想,你需要学习啊!你现在还小,等长大了,总还需要男人对你的尊重啊!”
波丽娜克制住激动的感情,淡淡地说:“谢谢您来找我,可我不能去。”说完,她站了起来,转身推门走进了房间。门外仅留下巴维尔在漆黑的夜里,孤零零地呆立在石阶上。
巴维尔感情冲动地敲着门:“波丽娅,怎么了?波丽娜,我还没说完呢!波丽娜,你准备怎么办呢?!”边说边敲打着房门。
抒情的音乐声起……
夜。房间里空荡荡的,暗淡的灯光照射在波丽娜充满愁容的脸上,洒在墙上挂着的一幅波丽娜妈妈的半身油画像上,她衣着朴素,面露微笑。
波丽娜独自坐在床上,背倚着墙壁。她沉思默想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白昼·田野。
广阔的田野里缓缓地走过一头母牛。波丽娜跟在它的后面。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它。
牛群在田野里寻觅着牧草,约十多岁的男孩手握小鞭在一旁看管着。
波丽娜拖着一桶牛奶,走到小男孩面前,给他倒了一杯。小男孩高兴地喝着,并愉快地同波丽娜说笑着。

拉迪什家的庭院。
巴维尔从拉迪什那儿借到了一辆摩托车,他推着车从院子里走出。
拉迪什陪着巴维尔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道:“戴好头盛,刹车我已紧过了,但不要过多地用力,去吧!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我再帮你去交涉。”
巴维尔信心十足地说:“好吧!”说着跨上摩托,随着一阵马达发动的声响,急驶出了村子。

公路。
宽阔平坦的公路上寥无人影,偶尔有几辆载重卡车驶过。巴维尔加大油门在公路上狂奔起来,沿着公路翻过了几座小土丘,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城里。

街景。
整齐的楼房排列在街道的两侧,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便道两侧的高大杨树在秋风中摇曳。
巴维尔放慢车速,缓缓地在公路上滑行。他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区办事处的办公楼。
倾刻间,巴维尔将车停在一幢二层楼的门前。在楼的正门右侧悬挂一幅横匾,上面写着“列宁区办事处”的字样。
巴维尔下了车,面对横匾端详了片刻,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
布置简单的办公室里摆着两个文件柜,屋角处摆放着一盆鲜花,在墙的正中挂着一幅列宁的画像。室内显得整洁、宁静。
女工作员坐在办公桌的后面,边看着有关波丽娜的材料边自言自语地:“唉,你这姑娘运气好,原来谁都不愿要你。可现在,马特维依提出申请要收留你。而马特维依的妻子却有心脏病,这也是个麻烦。”她忽然顿住,抬头看了看已坐在她对面的巴维尔,感到奇怪地继续说:“现在对你来说,你既不是当地人,又不是外来人,你有什么权利要带走波丽娜呢?”
巴维尔情绪激动地,“我是她的父亲!”
女工作员愕然道:“父亲?”
巴维尔:“对了!”
女工作员耸了耸肩,为难地将双手一摊:“这么一来,巴沙,我可不知道该怎样办才行?”
巴维尔恳求地:“你听我说,请原谅我,这事儿是很严肃的,请您接受我的请求,帮帮忙吧!”
女工作员沉吟片刻,然后无奈地说:“好吧,这要由委员会决定。你写份申请吧!”
巴维尔拿起纸和笔等着女工作员的安排。
女工作员十分耐心地:“你应该首先写上姓名、住房条件及妻子的意见,工作单位对你的鉴定和健康情况,防治所的医生证明。”
巴维尔复诵着女工作员的话,逐字逐句地记录下来。当他听到女工作员讲到需要医生证明时,他停下笔感到奇怪地问:“干吗要证明?”
女工作员解释道:“你怎么想的,万一你有酒癖怎么办?”当她看到巴维尔有些怪异的表情时,有点光火地:“公民,请你不要在这儿开玩笑!”
巴维尔性急地追问:“请问,一个星期总会批准吧!”
女工作员慢条斯理地说,“一个星期……往返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才能有结果。”
巴维尔:“如果发电报呢?!”
女工作员:“我不知道,没办过。”
巴维尔自语地:“反正会解决的。”
女工作员不置可否地:“哼……”
巴维尔将所需填的表格写完,随即他突然双手捧住女工作员的脸,长长地一吻,连声说:“谢谢!”
女工作员被这意外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无奈地喊道:“祖鲍夫公民!”说着,她忸怩地用手帕擦了擦被吻过的脸颊。
巴维尔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地:“噢!”
女工作员,“祖鲍夫公民,你求我帮忙,我帮了。但你知道,这需要怔得女孩子的同意。为什么你自作主张?”
巴维尔:“这是我的错误!”

庭院。
列斯克不停地叫着。斯乔巴扯着嗓门大声哭着。院子里站着一位买牛的主顾,他牵着一匹马正在庭院中和巴维尔的父亲、母亲商谈价钱。
马走在前面,马鞍上系着一条绳子牵着祖鲍夫家的黑牛,缓缓地从院子里往外走。
巴维尔的父亲拍打着牛的臀部,神情暗然地说:“走吧,走吧!”
巴维尔的母亲心酸地:“老黑,老黑,可爱的,听话的……快走吧,已经卖了!”
老黑牛仿佛通哓人性似的,缓慢地走着,并不时地哀叫着迟迟不肯离去。
一阵摩托的轰鸣声传来,巴维尔骑着摩托车驶进庭院。
巴维尔从车上下来,看到被人牵去的牛,奇怪地问:“怎么,卖掉了?!”
巴维尔的父亲慨叹地:“卖了!”
巴维尔:“它叫的声音真大啊!”
巴维尔的母亲站在房前,望着牵走的老牛叹息地:“这牛用奶喂过我们。让我怎么对你说呢?!现在需要的是钱,命该如此,干什么都需要钱啊!巴沙,真是不幸啊!”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夜晚,波丽娜的家。
斯乔巴坐在床上依旧哭个没完。波丽娜站在床边,默默地流着眼泪。
巴维尔推门走进房间,看到这副情景,便故作不知地:“你好!他怎么哭了?”他看到他们毫无反应,便坐在桌旁,声音喑哑地抚慰着说:“你心里难过,我明白……一切都过去了。为了办理手续,我奔走了一个星期。把那条牛卖了,我也觉得可惜,可你今后的日子总不能像这样生活下去啊!不能这样……波丽娜,你应该离开这里。”
波丽娜仍固执地:“我们三个人不能分开。不,我不能离开这里,不走!”
巴维尔劝解地:“你应该走!”
波丽娜语气坚决地:“不,我哪儿都不去。”
巴维尔:“收拾一下,我们大家一齐走。”
波丽娜有些不相信,情绪激动地:“大家都去你那里?”说完,她扑向巴维尔。
巴维尔抚摸着波丽娜的头发,抑制着激动的感情,强调地说:“一齐走!前天我已经说过,我们一齐走!”
波丽娜泣不成声地:“我考虑,考虑!”

白昼,庭院。
巴维尔的父亲倚着栅栏和巴维尔交谈着。
巴维尔:“我先进城往家里通个长途电话,讲明一下情况,然后回来就准备动身走。”
巴维尔的父亲忧伤地听着,随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自己取出一支,随后递给巴维尔一支,点燃后,他若有所思地吸起来。
一阵摩托的轰鸣声重又打破了祖鲍夫庭院里的宁静,巴维尔骑上车疾驰而去。

长途电话局。
巴维尔挤在人丛中,在服务台前填写着通话申请表。他填完表后,交给了女服务员。
功夫不大,焦虑不安的巴维尔便催问道:“玛申卡,接通了吗?”
女服务员:“通了!”
巴维尔从衣袋里取出钱夹,准备付钱,并问服务员:“我要找尼金娜的电话有消息了吗?”话音未落,传出扩音器的声音:
“要尼金娜的电话到二号房间。”
巴维尔来不及付钱,便勿忙地将钱夹扔给女服务员:“请你自己拿吧!”随着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直奔电话室。
女服务员们惊异的目光都投向了巴维尔,看到他那大步流星的着急样子,禁不住笑了起来。手拿钱夹的女服务员微笑地:“这可真有意思!”
巴维尔急忙奔进电话室,拿起话筒高声喊着:“喂,喂,尼金娜,你好!我是巴维尔,巴维尔。你好啊!……没什么,都正常……没什么……我挺健康。我有一件事儿对你说……我不是一个人回来,你懂吗?我带女儿……和亲女儿一道回来,……什么哪一个,哪一个亲女儿,喂,喂,塔玛拉……我原来不知道,你要理解我……你听着,她在这儿……什么在这儿,她爸爸死了?为什么隐瞒了?我说过不知道,不知道……女儿是我的,你懂吗?十四岁……你怎么了?你代我向单位请个假,塔玛拉,塔玛拉!”
电话中断了。巴维尔对着话筒徒劳地大声喊着,但对方没有任何回音。终于,他无可奈何地挂上耳机,神情不悦地走出电话室。

田野。
望不见尽头的田野,诗情画意般的田园风光一览无遗。巴维尔驾驶着摩托车沿公路飞驰而过,刚刚同塔玛拉在电话里发生的不愉快的对话,使得巴维尔兴致索然,周围的美景丝毫没引起他的注意。

村子。
摩托车声渐渐传来,巴维尔骑着摩托驶进村子。他停下车后,来到了正在外面整理账目的老战友拉迪什的身旁。
拉迪什看到巴维尔关切地问:“你好,都办妥了?”
巴维尔叹气地:“哼!”
拉迪什看到神情沮丧的巴维尔,试探地问:“累了?”
巴维尔精神疲惫地:“是的,讲了几句话,却比干活儿还吃力。”
拉迪什:“手续办得顺利吗?”
巴维尔:“幸亏大家帮忙,给家里的电报也拍了,这套手续真麻烦。现在一切都算办妥了,结束了!”
拉迪什:“事情结束了,玩起来也痛快。”说话间,他拿出车票递过去:“给你,这是四张卧铺车票,整整是一个包厢。”
巴维尔接过车票:“谢谢!”
拉迪什:“哪儿的话!”重又拨动着算盘珠统计数字。
巴维尔突然问道:“你那个参军的儿子有信吗?”
拉迪什微笑地:“他还在路上呢!”
拉迪什看到巴维尔仍旧闷闷不乐的样子,体贴地问:“你怎么啦?”
巴维尔没有吱声,他站起来走到树下,重又坐在了台阶上。拉迪什也离开办公桌,走到了巴维尔的身边,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
巴维尔:“要知道,我实在感到内疚,这一切简直会使我发疯。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告诉我?”
拉迪什愕然道:“我给你写过信呀!”
巴维尔不相信地:“你写给谁了?我从来没收到过!”
拉迪什感到奇怪地:“真怪,看来有人在捣鬼。”
巴维尔悔恨交加地:“如果早知道这一切,早一些,那么……!”
拉迪什:“怎么样,你准备自己承担这一切?同她商量好了?”
巴维尔:“总会解决的。”
拉迫什:“事情嘛……”
巴维尔为难地:“我担心,这事情很复杂,真是非常担心!”
拉迪什:“我也是不放心,所以我才问你,塔玛拉是什么态度?要说作为女人,她应该理解这一点。你是怎么考虑的?”
巴维尔语气坚决地:“管她怎样,就这样定了,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往直前!”
拉迪什看到巴维尔坚毅的神情,鼓励地:“是啊,尽力而为吧!”
巴维尔:“那就明天见吧!”说完,他匆匆离去。
拉迪什注视着巴维尔的背影,赞叹地:“好样的!”

夜晚·室内。
巴维尔推门走进室内,他的父亲和母亲默然无声地坐在桌旁喝着茶。
巴维尔环顾室内,奇怪地问道:“爸爸,孩子们在哪儿了?”
巴维尔的父亲:“去坟地和她妈妈辞行去了!”
巴维尔:“她们都去了?”
巴维尔的父亲:“还带着那条狗。”
巴维尔:“爸爸,这都是我造成的!”
巴维尔的母亲歉疚地:“噢,孩子,孩子,是我们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今后将会怎样呢?!”

白昼,街景。
在巴维尔家庭院的附近,停着一辆小卧车。巴维尔的父亲、母亲、波丽娜、巴甫利克、斯乔巴和众乡亲们围着汽车,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交谈着,气氛热烈,像办喜事一样。
巴维尔手提大包、小包的东西注车的后背箱里安置着,然后,他面对前来送行的亲友们提高嗓门说:“你们干吗都来了,是欢送代表嘛?”
拉迪什幽默地:“那还用说,你就是我们的代表嘛!”
巴维尔:“啊!”他把手提的大篮子交给波丽娜说:“把这个带上!”
波丽娜接过篮子,刚准备坐进车里,跟随不舍的列斯克摇晃着尾巴,首先跳进汽车里。
巴维尔的父亲赶到车门前,挥手对列斯克训斥地:“你给我快出来!”
列斯克顺从地从车里跳出来,蹲坐在地上,不停地哀叫着。
巴维尔对波丽娜:“来吧,坐进去!”转身对列斯克:“瞧你,叫什么?”
巴维尔的母亲:“油炸包子有两种馅,有肉馅和苹果酱馅,都分开放着呢!”
巴维尔走到爸爸的身边,心情激动地将他紧紧拥抱、亲吻。
巴维尔的父亲叮嘱道:“再见了,儿子。如果有什么情况同我联系,让你妈去。你可要说话算数啊!”
巴维尔转身又和妈妈拥抱并吻着妈妈的面颊。
巴维尔走到拉迪什的面前互相握手、拥抱,然后他对送行的乡亲们风趣地喊着:“我宣布,欢送会到此结束,欢迎大家去作客。感谢诸位的关照,祝你们一切顺利!”
巴维尔坐进汽车的前排,关上了车门。汽车启动后,缓缓地驶去……汽车驶出村子,疾速地奔驰在平坦的公路上。列斯克则在汽车的后面紧紧地跟随。
音东声起……
斯乔巴转头从车的后窗望去,发现列斯克如同赛跑一样紧跟在后面奔跑,他禁不住哭喊起来。
司机和巴维尔从窗口处探头往车后望了望,只见列斯克跟在车后拼命地奔跑。
巴甫利克在车里也不停地啼哭起来,他不时回头望着已累得气喘吁吁的列斯克。
波丽娜忧郁的目光不时注意着列斯克。
汽车加快了速度在公路上疾驰,列斯克却仍是亳不示弱地紧跟在后面。猛然,列斯克窜下公路,斜插进田野、隐没在荆棘丛生的灌木林中。
司机手握方向盘对巴维尔感慨地说:“这就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他沉默片刻继续说:“你看,狗这动物多么忠实,你说对吗?”

公路。
温暖的阳光洒在广阔无边的原野,田野染上了一层金色。路的两侧是收割不久的田地,在澄蓝的天空衬托下,使人心旷神怡。
汽车继续行驶,经过一个转弯后,突然发现在公路的中间、一条狗挡住去路,气喘吁吁地等待着什么。
汽车迫不得已紧急刹车,巴维尔望着前方疑惑地:“这不可能。”说着,他打开车门,走下车仔细地看去,原来正是列斯克。
忠实、可爱的列斯克摇着尾巴,乞求地叫了几声,随即窜到汽车前。
司机走下车:“巴沙,你看,它抄近路赶过了我们,看来我们只好把它带上了!”
巴维尔为难地:“是啊,可那该怎么办呢?!”
司机:“上火车怎么办,你知道吗?”
巴维尔:“按规定要付车票钱的。”
列斯克一迭声地叫着,示意着主人。
司机:“万一不成,到站台上再想办法吧!”说着,他拉开车门,列斯克敏捷地窜进车内。
巴甫利克抚摸着列斯克,破涕为笑地说:“多好啊!多好啊!”
巴维尔重又坐进车里,关上车门。汽车继续奔弛在公路上。
波丽娜搂着列斯克的颈部,抚摸着那光滑的皮毛。列斯克则感激般地舐着波丽娜的脸颊。
司机对巴维尔:“现在离开车还有一个小时,到了车站后叫他们下来,我们找个存狗的地方。”
巴维尔怀疑地问:“能找到吗?”
司机自信地:“总会有的。”

车站,候车室。
川流不息的旅客挤满了大厅,人们的噪杂声和扩音器里传出的广播声混杂在一起。长椅上坐满了南来北往的旅客。
波丽娜领着巴甫利克和斯乔巴挤坐在一张长椅上,等待检票的通知。
巴甫利克:“我要吃冷食。”
波丽娜随即穿过人丛,走到小卖部,买回两个冰激凌分给他们。
巴甫利克和斯乔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波丽娜向四周环顾一下,然后对巴甫利克说:“我去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坐在这儿,哪儿都不要去,好吗?”
巴甫利克颔首答应,波丽娜转身走去。隐没在人丛中。
巴甫利克边吃冰激凌边看着蹲在他脚前的列斯克,他吃了一只,然后又给狗喂一口。这时,走过来一个面容憔悴,满面胡须、衣装褴褛的陌生人。他走到斯乔巴的跟前说:“从早到晚天天找你,原来你在这儿。”陌生人看到斯乔巴窝窝囊囊的一身装束,便讥笑地:“看你,真像个小怪物。你怎么啦,没有舌头了?怎么不说话?”
斯乔巴瞪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无动于衷地盯视着陌生人。
巴甫利克解释说:“你想让斯乔巴说话吗?他不会说!”
陌生人:“斯乔巴!”
巴甫利克:“对了。”
陌生人猜测地:“那你叫巴甫利克吧?”
巴甫利克:“是的。”
陌生人:“你认识我吗?你说呀!”
巴甫利克点了点头。
陌生人:“妈妈在哪儿?”
巴甫利克:“妈妈离开爸爸走啦!”
陌生人:“哼,我开始没认出是你,那你认识我吗?我……我……拋弃了你们!”稍停片刻:“走,我请你去吃东西。”
巴甫利克:“我叫巴甫利克。”
陌生人:“好吧,你想要巧克力吗?我给你买这么大的,跟我走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巴甫利克不由自主地喊起来:“爸爸,爸爸!”
波丽娜匆匆赶了回来,恰巧同陌生人相遇。
陌生人的精神为之一振,高兴地叫道:“波琳卡(注12),妈妈在哪儿?”
波丽娜:“我到处找过您。现在,我们全要去北方了,巴甫利克也一道去,妈妈已经去世了!”
正在这时,巴维尔急匆匆地来到波丽娜的面前,催促道:“喂,孩子们,该走了!”
波丽娜站起来,整理好身边所携带的手提包和篮子,随后又给列斯克带上笼头,提起大包包,领着巴甫利克和斯乔巴挤过人群向站台走去。

站台。
熙来攘往的旅客,急匆匆地奔向各自的车廂。
巴维尔肩扛两个大旅行包,一前一后地晃晃悠悠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紧追不舍的列斯克。波丽娜、巴甫利克和斯乔巴则跟在他的身后迈着急速的步子向车厢走去。
巴维尔边走边对波丽娜:“上车的时间到了,快些走,不要落在后面!”
巴甫利克迈着步风趣地呼唤着:“前进!”
巴维尔领着孩子们连跑带颠地赶到了车厢门口,他停下脚步,把东西放在地上喘吁吁地对孩子们说:“真是好样的。这就是我们的车厢。孩子们,我们按计划赶到了。”他说着,将拴狗的皮索交给波丽娜,“给你,牵住它。”
巴维尔从衣袋里取出车票出示给守在车厢门口的女乘务员,准备带领三个孩子上车。这时,女乘务员吃惊地瞪大双眼,向巴维尔提醒道:“你们可以上车,但这狗需要装在箱子里。”
巴维尔故作不知地:“什么样的箱子?怎么装箱子?”
女乘务员严肃地:“因为这个车厢狗不能进,要到三号车厢去。”
巴维尔急切地争辩道:“等等,等等,到那个车厢,这狗也有车票呀,还要什么箱子?”
女乘务员用不容商量的口吻:“不允许!”说完,把巴维尔冷落在一边,继续给接踵而来的乘客检票,不时简短地示意:“上吧……”
巴维尔重又凑上前去,恳求地:“叫我怎么办,车马上要开了,去别的车厢已经来不及了。”
女乘务员语气冷淡地:“事先就应该想到!”
巴维尔:“您听我说,已经来不及折腾了,车要开了!”
女乘务员固执地、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事先就应该想到!”
巴维尔焦躁不安地:“事先,事先,那事情就好办了!”
女乘务员仍旧无动于衷地站在车厢门口不放他们上去。
巴甫利克蹲在地上搂抱着列斯克,抬头望着女乘务员。
列斯克则移动着,爬到女乘务员的脚前,伏卧在一边不停地嗅着女乘务员的皮鞋,似乎也在恳求。
女乘务员低下头看着这条似通人性的狗,良久抬起头说:“可别……”
巴维尔高兴地笑了笑,巴维尔随即提起包裹,登上阶梯说:“瞧你,还说什么箱子……现在,现在……”他转身对孩子们:“来,往前走……对……往前走!”
巴维尔在前,波丽娜和她的两个小弟弟跟在后面穿过车厢通道,走进他们的包间。

巴维尔将携带的东西摆放在行李架上,然后为孩子们铺放卧具。
波丽娜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块小台布,铺在小桌子上,摆上一个小花瓶,并插进瓶里两枝鲜花,布置得很整洁。
巴甫利克坐在铺位上望着窗外站台上的陌生人,对巴维尔说:
“那位叔叔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叫巴维尔·彼得洛维契了!”
巴维尔看了看窗外不解地向波丽娜问道:“他是谁?”
波丽娜不介意地:“搞不清楚。”
巴维尔对巴甫利克:“你那个叔叔竟胡扯。巴维尔你将来要当个高级领导人,会是个漂亮的小伙子。懂吗?”
又瘦又黑的陌生人站在站台上,对着巴甫利克的车窗断续地说着:“儿子,我在你面前是有罪的……我不能……你妈妈……我爱过她,我对她没有意见……”
巴甫利克:“你还得给我买一块巧克力呢!”两只小手比划地说:“这么大的!”
巴维尔注视着窗外向波丽娜问:“是那个画家吗?”
波丽娜:“是的。”
陌生人忽而对巴维尔忽而对孩子们说着:“我……请你把他培养成一个好人,让他成为一个男子汉。儿子,你听着,我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你原谅我吧!”又面对巴维尔说,“你把他培养成真正的人吧!……”

站台。
火车开始缓缓地移动起来,随着有节奏的车轮磨擦铁轨的声音速度越来越快,领刻间,奔出站台。
陌生人孤零零地站在月台上,用失去神釆的目光绝望地目送着渐渐消失在远方的火车。

列车包厢内
巴维尔坐在上铺望着波丽娜抚弄着一件小饰品,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波丽娜:“是耳环,有各种各样,有的是蓝色的。”
巴维尔:“我知道,这个像你妈妈戴的那一种。”他岔开话题地,“关键是我们动身了,我去吸支烟,你呆在这里吧!”说完,他从上铺下来,走出包厢,向通道的尽头走去。
巴维尔见到服务员有礼貌地:“劳驾,朋友,能找到一点酒喝吗?”
女乘务员:“这又不是小卖部。”
巴维尔摇摇头:“真有意思!”片刻之后,对巴维尔颇有好感的女乘务员为巴维尔找来了酒和酒杯,两人相对,坐在狭窄的通道边喝边攀谈起来。
巴维尔借酒浇愁,喃喃地唠叨着:“有一次,煤层突然发生了断裂,我套到采煤面上,去搭救弟兄们,但‘轰’的一声塌陷了,把四个同伴都压在底下,我被挤到支撑架的边上,随后支撑架也垮了。就这样,我拼尽全力地挣扎着,但毫无办法……又是一阵轰鸣,四周哗啦啦地塌陷。我在想,这回算完蛋了!
“我躺着,估量着,距离地面有三百米深。心想这是个极好的坟墓,接着我又感到非常委屈。我在想:一个男子汉,混了三十年,没有什么成就。做的懂得的和看到的都太少了……唉!干吗说这些呢?!我都想了些什么呀?!还不是像往常一样,没什么可说的,我也不会说。”
女乘务员一直默默地注视着独自饮酒的巴维尔,这时她插嘴问道:“再给你添点,还喝吗?”
巴维尔:“不,我只不过是为了闲谈,散散心。谢谢你的招待和为我安排了这么好的地方休息。晚安!”
巴维尔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包间。拉开门,他发现波丽娜沉默地坐在铺位上。
巴维尔奇怪地:“你这是干吗,为什么不睡觉?”
波丽娜十分淡漠地,“巴维尔·马特维耶维奇,把我们送回家吧!这样更好些。”
巴维尔吃惊地:“那是为什么?”
波丽娜直率地:“你好喝酒,对我们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巴维尔:“你怎么知道我好喝酒?!”
波丽娜:“你不是刚去喝过吗?”
巴维尔:“那么你说,你爷爷是不是爱喝酒的人呢?”
波丽娜:“不是。”
巴维尔:“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从现在开始,以后永远不酗酒。为什么我去喝,你会理解我的,我心里难受啊!过去我不理解这一点!”他看到仍旧注视着他的波丽娜,忙提醒道:“算啦,躺下睡吧!”

广阔的原野,渺无人迹。虽然是晚秋的季节,但北部边疆却已覆盖了晶莹洁白的积雪,在灰色天空的映衬下,一幅幅北国的风光展露在眼前。列车在车轮有节奏的响声中,沿着伸向远方的钢轨风驰电掣般地疾行……

晨·公共汽车站。
淡淡的薄雾笼罩着这座人口稀少的边陲小城。路边已落叶的枝干仍残存着斑斑积雪,地面,屋顶上一片银白。
巴维尔、波丽娜和两个小男孩及列斯克同一些乘客在车站等侯着公共汽车。倾刻间,一辆中型轿车开了过来,缓缓地停在站上。
巴维尔提着旅行包和孩子们顺序地登上汽车,列斯克也懂事地跳上车,众人乘车离去……

夜晚·室内。
巴维尔兴冲冲地打开家门,随手打开了电灯。顿时,屋子豁然亮堂起来,三个孩子及列斯克也鱼贯而入地走进了房间。
巴维尔看到这寞寂的房间,沉吟片刻,迅速地走进套间。他惊愕地看见衣柜的门敞开着,床上凌乱地堆放了一堆衣物。
巴维尔神情木然地倚靠着门框,内心百感交集,他凄楚地望着凌乱不堪的房间。
斯乔巴和巴甫利克好奇地端详着屋里的情景,波丽娜茫然地站在门口环视着这一切。
巴维尔浑浑地叹了口气,然后轻声地:“原来是这样,波丽娜,你瞧,这并不稀奇。或许这样更好些?至少这一切都是真诚的。”说罢,他打起精神,满怀信心地对孩子们说:“喂,男子汉们!波丽娅,你干吗站在门口,好像客人似的。把外衣脱掉,都快一点!先在这一间屋里住吧!”又转身对巴甫利克和斯乔巴:“脱了大衣,随便选个地方!”
巴维尔指向靠墙的位置对巴甫利克:“你在这儿!”然后又指着另一侧对斯乔巴:“这儿是你的地方,明白了吗?”
列斯克在忙乱中望着这一切,禁不住叫了起来。巴维尔拿起一张小毛皮垫,铺在房门旁念叨着:“噢,你总算是跟来了!”
突然,电话的铃声响起……
巴维尔急促地拿起话筒:“找谁?……我是袓鲍夫!噢,格里沙,你好!……一切都顺利,……都解决了……三个孩子,四个,还有一只狗……塔玛拉?要塔玛拉干吗?如今已是鸟去巢空,……去她妈妈那儿或是去别的地方,有什么区别呢?!……见她的鬼去吧,……好吧,明天在汽车那儿见,再见!”说完,放下话筒,走到孩子们的身边,帮他们铺着被褥。
巴甫利克和斯乔巴嘻笑地在一起逗弄着,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重又显现出儿童的天真和活泼。
巴维尔对孩子们亲切地说:“都脱衣服睡吧!快,快睡下!”

百货商场。
巴维尔身着皮大衣,头戴一顶大皮帽,衣冠楚楚地走进商场,并不时地同他熟识的一些女售货员打招呼,一边浏览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金银饰品、衣料、玩具等,随后他走到服装售货厅。经过挑选,他从排列整齐、样式繁多的女大衣架上取下了一件紧身式样的皮领大衣,对着女售货员的身材比量着衣服的长短。
巴维尔的这些奇怪的举动引起了和他熟识的女售货员们的很大兴趣,站在柜台一侧的年轻姑娘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嬉笑声。
一位售货员把目光投向巴维尔,对自己的同伴说:“姑娘,你瞧塔玛拉的那位在那儿给他女儿挑选皮大衣呢!”
“真的吗?噢!”同伴很感兴趣地张望着。
女售货员甲:“看来他不像很难过的样子!”
巴维尔在柜台前,从售货员手中接过包装好的皮大衣,微笑地说:“谢谢!”
女售货员:“不客气!”
女售货员乙也为巴维尔包捆着儿童外衣,她边捆边开玩笑地说着:“美男子,你好啊!”
女售货员丙插话:“向多子女的爸爸,父亲英雄致敬!”
女售货员乙嬉笑地包扎着衣物:“孩子的罩衣,围裙都买齐了,准备给妻子买些什么称心的礼物吗?”
巴维尔不予理睬地催促说:“快包,快包吧!今天我对你们都以礼相待。”
女售货员甲:“看来这皮大衣是给她……巴维尔·马特维耶维奇,这是给谁买的,如果不保密的话?”
巴维尔也开朗地笑着说:“秘密!”
女售货员甲:“你想要向别人炫耀一番,是吗?”
女售货员乙:“你想和我们耍花招吗?”
女售货员丙:“我这儿还有你那位心爱的一封信呢,想看吗?”说完,逗弄地将一封信从衣袋里掏出,并举着给巴维尔看。
巴维尔将信将疑地:“怎么,还有她的信?!”
女售货员丙得意地:“哼,要看信就得跳个舞!”
巴维尔:“我们男人只会唱歌,让别人去跳吧!”说着,利索地将信从女售货员的手中夺过来,顺手放进衣袋里。
巴维尔贴近女售货员丙的耳边莫测高深地说:“你们虽然对我们男人有所了解,但有一点你们却不懂。”
女售货员丙追问道:“什么?”
巴维尔:“那就是,为什么我们爱着一些人,而又要同一些人结婚?这也是世间的一个谜!”说完,他对周围的女售货员们说:“再见,姑娘们!”随后,他抱着沉甸甸的一堆纸包兴冲冲地离去。
女售货员丙目送着离去的巴维尔的背影不解地:“他怎么了。”

房间。
巴维尔用两手抱着一叠纸包回到了家。他推开门,走进了房间,蹑手蹑脚地将纸包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到里间屋的门前,只听见屋里一片嬉戏开心的笑声,他从门的缝隙往里看到孩子们正玩得开心。
巴维尔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了那封信,站在窗前默默地读着。这时,波丽娜从里间屋出来,站在一旁探询什么似的,两眼直愣楞地瞧着巴维尔。
巴维尔轻声地:“好啦,波丽娜,你忍耐一些。你也该明白了,这可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巴甫利克和斯乔巴从里间屋夺门跑进会客室,绕着桌子你追我赶地转着,笑个不停。巴维尔瞧着孩子们的天真模样,也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巴维尔猛然想起买的东西,随即打开每个纸包,对孩子们喊了一声:“喂,都过来,穿新衣服!”说着,将大衣、帽子和鞋分给巴甫利克和斯乔巴。
巴维尔边分配边说:“男子汉们,给你拿着,拿着!”
巴甫利克和斯乔巴兴高采烈地试穿着大衣、皮靴,最后将皮帽也戴上。
狗——列斯克蹲坐在孩子们的身边不停地吠叫,巴甫利克摘下自己的皮帽戴在列斯克的头上,它也满足似地平息了叫声。
巴维尔从桌上拿起紧身皮大衣走近波丽娜:“这是给你的,这儿是北方,没有皮衣服受不了。来,穿上试试!”
巴维尔帮波丽娜穿上皮大衣,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袖子、肩、都行,不觉得紧吧?”
巴甫利克、斯乔巴把惊喜的目光投向波丽娜,然后又看看自已身上穿的新衣服,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一阵门铃声传来。巴维尔赶到门前,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他最亲密的战友和同事。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各样的礼物。瞬间,一片欢声笑语的喧闹声涌进房间,欢腾的气氛给这冷清的房间增添了无穷的欢乐和温暧。
客人甲同波丽娜握手,自我介绍地:“我叫萨木莱依·列夫,”将一包礼物递给波丽娜,接着说:“让我们认识一下吧!”
波丽娜也落落大方地:“你好,谢谢!”
客人乙自我介绍地并同波丽娜握手:“我叫阿萨方诺。”
客人丙:“我叫格里奇。”说着,递过一包礼品:“这是给你的,波丽娜,放在哪儿?”
波丽娜将礼物接了过来,放在桌子上。
萨木莱依对巴甫利克说:“来,我们认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巴甫利克:“巴甫利克。”
萨木莱依:“巴甫利克!我叫列夫(注13)!”
巴甫利克立即嘻笑地:“列夫会咬人的!”
萨木莱依逗趣地:“不,他不咬人。”说完,放声大笑。接着又问起挨在身边的斯乔巴:“那你叫什么呢?”
斯乔巴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
巴甫利克替他答道,“斯乔巴!”
萨木莱依微笑着抚摸孩子的头发:“啊……斯乔巴。真好啊!看你怎么穿上大衣了?”说完,将他身穿的大衣脱掉,抱起来亲吻着。

夜晚·会客厅。
巴维尔和客人们团团围坐在椭圆形桌的四周闲谈着。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和瓶酒。大家边饮边唱,阿萨方诺坐在巴维尔的身旁,抱着吉它弹起优美动听的抒情曲,并唱了起来。众人也随声附和着……
格里奇低声地:“不管怎样,巴沙是个冒险者。他这样做,将来会遇到困难的!”
阿萨方诺不理解地:“你干吗说这些?”
萨木莱依:“他做得对,是好样的,事情已经办了嘛!”
格里奇:“事情已经办了,可办了什么事?我说老兄,事情还没开始呢!你知道,巴沙他将会遇到什么事情吗?我目前只能告诉你这一点。”
巴维尔感慨万分地:“这个月我真是不轻松,去他的吧!也许我更需他们,比他们需要我多一些!我是个利己主义者,你懂了吗?”说罢,从阿萨方诺手中拿过吉他,边弹边冲动地唱起来,歌声伴着轻柔的琴声在房间里回荡。
格里奇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波丽娜、巴甫利克和斯乔巴,还有列斯克在雪地追逐嬉戏。
格里奇转过身对巴维尔提醒道:“原谅我,巴沙,对待生活问题你和我的看法不一样。关于孩子嘛,你要向我请教。抚育孩子这意味着什么!应该抚养亲生的孩子而不是别人的!”
巴维尔:“格里沙(注14),聪明的学者说过:他人的先例不足以作为任何根据和证明。我和阿萨方诺对待这个问题是有共同看法的。”
阿萨方诺十分感慨地:“是啊,说起孤儿的事,至今我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我是谁的孩子?在哪儿出生的?我都想弄清楚。对抚养我的家里人我都不了解。我的亲人都牺牲了!”
萨木莱依:“我们大家都清楚,他的经历并不比我们好,我们都是在保育院里长大的。但我并不抱怨。”
阿萨方诺:“可我是有所抱怨的!”
萨木莱依:“但我并不希望别人也有像我这样的苦命,如果巴什卡把这包袱担负起来,那我愿意相助一臂之力。”
阿萨方诺:“我们共同出力!”
萨木莱依:“我尽一切力辆!但首先要解决斯乔巴的问题!”转过脸问巴维尔:“我不清楚,他是又聋又哑吗?”
巴维尔:“哪里,他听力正常,什么都知道。”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这诊断书里都写上了!”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狗的撕咬声,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格里奇急忙奔到窗前,向外望去,一群狗在雪地里撕打成一团,咬得不可开交。孩子们在周围转来转去地呼喊着。
格里奇禁不住连声叫道:“巴沙,你来看,这是我们的孩子和狗在打架呢!”
巴维尔应声赶到窗前,瞧见这骇人的情景,便转身急促地冲到门外,格里奇等人紧跟在后面冲出。

室外。
一群狗在积满厚厚洁白的雪地上拼命地撕咬,相互打得难解难分。列斯克被压在底下,波丽娜跌倒在积雪中,巴甫利克则在旁边奋力地驱赶,斯乔巴摔倒在地,可他却竭尽全力地喊着:“男子汉们,男子汉们!”
巴维尔和格里奇分别用力拖开一只又一只狗,经过一番驱赶,终于将这场战斗平息下来。
巴维尔赶到波丽娜的身边、关切地:“哪里、哪里疼?”并扶她站起来,用手给她拍打着身上的雪片。
格里奇长吁一口气:“结束了!”
巴维尔扶起斯乔巴,惊喜地追问:“斯乔巴,你刚才喊什么啦?”
斯乔巴吃力而激动地大声呼喊:“男子汉们,男子汉们!”
巴维尔异常兴奋地:“噢,好孩子,斯乔普卡(注15)!”然后,将他高高地抱起,直奔家门。

室内。
巴维尔,格里奇等人和几个孩子走进房间。
巴维尔对斯乔巴说:“坐下,快坐下!一切都结束了,告诉我,你刚刚对我说的什么?说……说呀!”他激动地又将斯乔巴抱起放在桌子上,顺手将桌上的餐具猛然推下地,摔得粉碎。
斯乔巴站在桌子上喝力地扯着嗓子:“男子汉们!”
巴维尔得意地对大家说:“你们看,斯乔巴,你再说一句!”
斯乔巴激动地用他那稚嫩的声音叫道:“叔叔!”
巴维尔难以抑制地:“好样的,好样的!”说着万分高兴地将波丽娜抱起来,随后,又将斯乔巴也抱在怀里:“好样的!将来肯定能够说话了!”
房间里顿时掀起一阵阵喧嚣声,众人纷纷议论着:“你们看,他真的能说话了!”
“真行,是好样的……”
这时,波丽娜站在一边望着这欢腾的情景,露出了欣悦的笑容。她忽然皱起眉头,摸着腿部说:“真讨厌!”
巴维尔担心地问:“怎么,被狗咬着了吗?”
巴维尔情绪高涨地对众人:“真行啊,男子汉们!”

黎明·街景。
天际边刚刚露出鱼肚白色,天仍是灰濛濛的。街灯依然亮着,昏黄的灯光投射在这宁静的人行道上和公路的两侧。远处数十座高大的烟囱冒着滚滚的浓烟。
巴维尔穿得严严实实,信心十足地走出家门,向矿区的班车车站走去。
特写:室内淡淡的灯光映衬出波丽娜的面庞,她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她向窗外招着手。
巴维尔回首微笑地望着……波丽娜露出少女天真的微笑。
特写:波丽娜久久凝视着渐渐远去的巴维尔的身影……

班车车站。
一些矿工们在路边等侯着开往矿区的班车。
格里奇向大伙示意道:“看啊,是谁走过来了!是巴沙·祖鲍夫!”
巴维尔走到众人面前招呼道:“你们好!”
谈笑声驱走了寒冷,给巴维尔带来了无限温暖和希望。
格里奇幽默地打趣说:“看你这个利己主义者的祥子!幼儿园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巴维尔感激地:“大家把一切办得多么快,多么好啊!”
说话间,班车缓缓地开进站。巴维尔和同事们顺序地登上班车,在一片欢笑中驶向远方……

(全剧终)

注释:
注1:狗的名字。
注2:狗的名字。
注3:巴维尔的爱称。
注4:巴维尔的爱称。
注5:波丽娜的爱称。
注6:纽尔卡是尤尔卡的妻子。
注7:俄罗斯民族的风俗,即接吻。
注8:波丽娜的爱称。
注9:画家的名字和父名。
注10:区办事处的工作人员的名字。
注11:狗的名字。
注12:波丽娜的爱称。
注13:俄语中“狮子”的同音。
注14:格里奇的爱称。
注15:斯乔巴的爱称。

男子汉们Мужики!(1981)

又名:Muzhiki! / Peasants

上映日期:1981-12(苏联)片长:93分钟

主演:亚历山大·米哈伊洛夫 彼得·格列博夫 Vera Alkhovskaya Irina Ivanova Mikhail Buzylyov-Kretso Pyotr Krylov Aleksandr Pavlov 安纳托利·索洛尼岑 Mariya Andrianova Svetlana Tormakhova Leonard Varfolomeyev Afanasi Kochetkov 

导演:伊斯克拉·巴比奇 / 编剧:Iskra Babich/Vadim Mikhajl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