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钟》用一个“父亲在胶片中寻找女儿的一秒钟影像”的故事,串起了那个年代人们对电影的热爱,也是张艺谋这一生对电影的热爱。他在多个场合表达过,这是“一封写给电影的情书”。对于“一秒钟”的含义张艺谋说道:寻找自己的“一秒钟”,指的不完全是胶片吧,它其实就是你人生的一个记忆、人生的某个瞬间。对别人来说仅仅只是一秒钟,但对他来说是弥足珍贵,他就一定要去找它,这就是故事嘛。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看电影是人们重要的精神享受。西北某地,没赶上场次的张九声怅然若失,他悄悄从农场溜出来,就是为了看一场电影,那是一盘宣传性质的新闻胶卷带,他相信在那盘胶片中有他已经去世的女儿的“一秒钟”影像。为了找到这胶片,他开始疯狂起来。此时他恰逢流浪儿刘闺女,冤家路窄的两个人,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一个是失去女儿的父亲,一个是失去父爱的女儿;一个想要看某一场电影,一个想要12.5米废胶片。目的完全相反,最后却殊途同归,因为一场电影结下了不解之缘。
相比于其他荣誉和成就,张艺谋对电影的态度和情怀更是值得每个人尊敬和学习的。从《红高粱》到如今的《一秒钟》,张艺谋在每一个不同时期随着时代的变化对自己作出了相应的改变和转型,每一次大胆的尝试,他都在力图探索中国电影生长最适合的出路。他拍过文化气息、象征意味十足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拍过半纪录片式的《秋菊打官司》;拍过获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的《活着》;也拍过商业转型片《英雄》;《金陵十三钗》、《长城》、《影》……几十年的导演历程,张艺谋奉献了无数经典,尝试过无数类型,在《一秒钟》里,他回顾了自己当年的情怀,品味了时代岁月留下的痕迹。从作者论角度来说,张艺谋融合了多种类型电影,将这些作出了独具自己风格的改变和尝试,作为第五代领军人物,张艺谋的电影没有固定的视点和相互关联,看似无迹可寻,但他以多元化的角度和自身独特的魅力形成了独特的风格。以时期来划分,我们就可以清晰看到张艺谋作出的尝试与突破,在这个胶片电影近乎被淘汰的时代,张艺谋用他最后的努力,倾情奉献出了他这部充满对胶片时代回忆的电影-----《一秒钟》。
一、 漫天黄沙下的贫瘠 影片虽然名叫“一秒钟”但时间的概念在影片中更多的是一种辅助作用,影片实际上是主要通过空间感来衬托时间的流逝。正如那大漠中的黄沙,每一秒钟,都在随风飘扬着,在不停改变着。在那样一个偏远的小村落里,一切都是匮乏的,无论是物质、思想、还是精神,都像没有营养滋润的土地一样,贫瘠生长。故事围绕张九生去看有女儿的电影展开,他这一路上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情无一不体现出这一点。以众多小人物的身影折射时代的局限性,借助影片记录性的特点来展现还原那个时代的真实。劳改犯、逃走的“坏分子”、失去女儿的张九生,家庭破碎、经济困难的刘闺女,儿子遭受意外的范电影、不问是非,刻板无情的保卫科众人……这些人都有着自身贫瘠的一面,这是在那个困难环境中个人命运难免逃脱时代裹挟的无奈。那些为满足自己观影需要的人群在范电影的领导指示下积极行动,包庇讨好范电影就是如此。庞勒1曾说:一旦群体形成,他们就会在急切之中期待着点什么,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够让他们行动起来,他们就会欣然接纳。影片有很多镜头是以全景来展现一望无垠的黄沙,蓝天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像《黄土地》一样,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渺小脆弱,也暗示了人无法脱离这样一个时代的格局,最终的命运或是屈服于此,或是被黄沙湮没。黄沙作为一个特殊的符号,承载的不仅仅是那样一个环境,更是一种对当时时局政治的隐喻,多少人和张九生的女儿一样成为了这种牺牲品被埋没在黄沙下。影片在上映时被删减了很多,但我们仍能从中窥探出导演对这种时代的映射和展露。在张九生的第一视角中,很多镜头在大景深的衬托下以一个缝的角度去呈现,如门缝、窗口、电影院的放映口等,而从中窥探到的,也都是这个贫瘠的土地上被时代禁锢的人们。
二、 时代洪流中的父女情 大时代下的小人物最能体现整个时代的面貌,展现人文环境。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人与时代的冲突,这些充满戏剧性的表现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又具有着真实性,以小见大,以点来衬托面,深刻而极富张力的塑造了《一秒钟》这部能勾起观众共鸣和回忆的电影。只有经历过时代的洗礼,才能感悟到生活的真谛,张艺谋用自己的镜头来向观众展示了他的内心。在张九生和刘闺女这两个人物上,张艺谋倾注了大量心血,将他们的命运和内心追求、渴望的东西夹杂在那大片黄沙(时代)中表现出来,一个是失去女儿的父亲,一个是失去父亲的女儿。张九生不惜千辛万苦也要看电影,源于他对女儿的那种爱,对女儿的一种追忆,所以尽管女儿只出现一秒钟,他仍然要持续的、重复的去观看那影片,这是他对女儿的一种留恋。那一秒钟,也是女儿留在尘世的最后一抹痕迹。刘闺女则是对张九生这个人物的一种衬托,刘闺女和她弟弟相依为命,缺少父母的疼爱。而对于过早失去父爱的女孩,常常会将对于父亲的感情转移到现实中某个人物的身上,这个人物便会成为父亲的替代品,但他又不同于父亲。在父亲的光环效应下,“他”的形象往往更加高大起来,成为无可替代的“情圣”,供奉在女孩记忆的深处2。这也就是为什么张九生和刘闺女由一开始的对立逐渐转向一致。在两人坐在一俩卡车上时,张九生谎称刘闺女是自己女儿,可到后面在电影院时,刘闺女站起来挡住了屏幕中张九生死去的女儿,在这无形当中,现实和影像形成了一个替换,逝者已去,生者已矣。刘闺女和张九生在经过一次次经历后在精神上建立起了父女之间的那种联系,影片结尾处象征张九生女儿的胶卷落在沙里被掩埋,而刘闺女站在沙上向着被抓走的张九生挥手示意。这一瞬间,刘闺女真正取代了张九生心中失去女儿的那个空缺,实实在在完成了一种代替性。将这种父女情感放在时代的大背景下会发现,很多都是缺失难觅,那个时代每个家庭都有着自己的不幸与困难。范电影衣着光鲜,但他家中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苦楚,货车司机听到刘闺女的故事后说都一样,这些细节都在彰显着时代的悲剧性。从细微出见真情,张九生和刘闺女坐在沙丘上时那段悠扬绵长的民族音乐声响起时,多少人会不由自主融入那导演描绘的情境中,感受漠上苍凉。
三、 时代的回忆与缅怀 往事如烟,时隔多年,不知有多少当年的痕迹被湮没在那片沙中,如同张九生的胶片,随风而逝,再也不见。张艺谋用诸多符号,完成了他对那个胶片时代的缅怀和致敬。一卷电影胶片、一个胶片灯罩、一张破旧不堪的白布、一台老式放映机……时代的记忆还在,印记却逐渐不见。《一秒钟》用剧中剧的方式体现了那个时代人们的单纯,一张银幕,一部电影,足以让整个场中的人安静下来,默默找寻贫瘠中的快乐。对比今天,电影亦然走遍千家万户,当看电影再也不是一件新鲜事的时候,还有多少人对电影怀着敬畏和期待之心。再也没有人为了看电影等待许久,再也没有人像片中群众那样为了看电影精心擦拭一条条沾上泥土的录像带,时代的变化带走了许多单纯的美好。
康德说:变化就是在同一事物中存在的彼此相互对立的那些决定的连接关系3,一如今天的数字化技术摄影和当年的胶片时代一样。一秒钟,看似很短,实则代表着一个时间流逝的概念,那个时代就如同一秒钟一样,飞速逝去,只留下那个时代的人对时代的回忆与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