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东的电影是平静中的凌厉,在他的故事里,热爱美好事物的、脆弱而敏感的个体如同猎物一般被撕扯,被击碎,被消失,成为一个被社会隐没的边陲注脚,真实而残忍,令人痛心。
首先,不妨重新反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表述。老人的可怜不言自明,其可恨之处是否可以理解为对于孙子的纵容溺爱最终使其顽劣成性?更应当追问的是,这种骄纵是否是被其人生经历所塑造的?老人感觉到自己被爱着的时刻只有儿时姐姐的亲昵呼唤,而影片无一处着墨却处处影射的,是她此后数十年的颠沛流离和被男性主宰社会放逐的、嫌弃的一生。因此她的溺爱也许可以理解为,她害怕被同样身为男性的外孙厌弃和疏离,于是努力地在不对称的单项付出中寻求一种不稳定的 、在男性世界中的自我定位,是一种卑微的、逆来顺受的姿态。
这种来自♂Q社会对于女性弱势者的结构性霸凌是贯穿影片的主线。女孩投河自尽的原因是X暴力,而对其的补偿与救赎亦是经由老人的X交易达成。这种最具侵犯性的性别压迫彰显的无非是最表层的生理逻辑。与此相比,那些隐性的压迫则更像是“漫长的凌迟”,六个犯罪少年的家长中只有她一名女性,而那些穿着正式的男人们在谈论起这样一个因少年恶行而失去生命的花季少女,关注的仍旧是她的容貌、家庭以及千方百计掩盖事实,息事宁人,甚至在用金钱摆平后大开庆功宴,毫无忏悔之意。女孩的生命被等价交换,之后便没什么大不了的。很难认为这样的父亲培育的男孩能够改过自新,还是说,那样的社会环境并不以真善美的良知为度量衡,忏悔本身无足轻重甚至并无指认的对象,或者与其运作的逻辑相悖?
说回老人,她所经受的可能是来自三代男性的欺凌,首先是外孙的无视与顽冥不化,将她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的给予,其次是来自其他孩子父亲的摆布(其中最具压榨意味的场景莫过于几个孩子父亲“派”老人去找受害女孩妈妈诉苦,用所谓“女人的眼泪”博得同情。甚至临行前还要对其穿着评头论足,老人与工具何异?)最后,在同辈人中,有影片不曾言说的,老人被丈夫可能的抛弃;也有已经风烛残年的会长,听到她哭泣时并非试图提供帮助,而是乘人之危试图X侵之(如果采用更龌龊的理解,则是否可以认为,会长自以为X行为就是一种恩惠与施舍?)。凡此种种,老人用逐渐失去认知的心灵默默承受并将其合理化,成为温顺的、被规训的、被献祭的猎物,或者是那个掉落在泥土中被践踏的,将希望寄托于来生的杏子。
在个体受到压迫之时,艺术也许是脆弱的避难所,带来片刻虚幻的逃离。对于老人而言,则是诗。她对陌生人苦难的体认和共情,对世间寻常事物的凝视,对琐屑艰难生活的细腻感受,都是她创作的动力和依托。而这些诗想又是如此无力,无法成为对抗的尖锐武器。由此引出的命题是,艺术美是否应当蕴含社会议题?这种美在何种程度上构成权力 意识 形态的合谋,又在什么时候可以迸发出反省和改造的力量?
余下的一些细节,之后重看来补。